著名作家 贾平凹 先生题字：郭 晓 阳 散 文

乡 居 省 思

回到乡村生活，是十多年来从未奢望过的事。甚至就连怀恋乡园这个念头，在我心底也是很少萌生过的。直到已过而立之年激情渐退的今天，我对“乡情”仍旧保持着理性和情感的、某种难以言说的分离状态。这所体现的并不是我有过十余年城市生活经历之后，忘却了酸菜糊汤的味道，变得孤傲清高而理所当然地不食人间烟火，而是内心颇多愁郁，不知该如何面对。

我确信我的心灵世界，尚未被世俗生活浸入了太多的低级趣味和复杂情感，也没有养成任何一点儿矫情娇气的小资脾性。在读大学的那年暑假，因受不了令人心烦气躁的酷暑，我背着书包回到商洛深山，刚刚享受了几日凉爽，就被体弱多病的父亲递来两个蒸馍，准备打发出家门，并顺口说了一句：“你自己得多争气啊！”我感到无比羞愧也无比心伤，低头沉默的那瞬间，眼睛已被泪水浸湿。我知道，“家乡”注定成了我很久难以释怀的伤心地，况且院里曾破碎着一堆玻璃碴。

为了不让父亲眼见心烦，次日清晨，我乘车来到西安，住进租住于城南的小屋，正式开始了以篆刻治印为业的生活。有了这项较为稳定的收入，我重新点燃了青少年时期就在心底萌生过的梦想，然后一头扎进了书堆。发誓再也不喝闷酒！我逐渐养成了独处的生活习惯。闷在屋里阅读了几箱子文化和文学经典，写下大量读书笔记，我对文学这个愚人的事业，就愈发虔诚恭敬了。数年下来，头发已然挠稀，神情日渐憔悴，草吃了不少，却没能挤出足量的奶，只发出这样一则感慨：一日不读书，则面目可憎。肚里总算储蓄了一点难能可贵的墨水，但就这点薄福小成，根本没必要自鸣得意。研艺从文之道，毕竟漫长久远，唯愿没辜负城市那片绿荫。

后来，我作的文，陆续在各类报刊发表，获得了由成就感带来的喜悦。这种喜悦，与我父亲在田间辛勤耕种，获得丰收的喜悦，虽属同类，却已有了本质的区别。无论怎么看，这都是我自有记忆以来，活得最清醒也最充实的一段时光。以至于至今回想起来，内心都能生发出些许值得庆幸的暖意，即便这股暖意的背后，潜存着记忆深处的某些苦痛和足以将我呛昏的酸水。

圣人言：“不得中行而与之，必也狂狷乎！狂者进取，狷者有所不为也。”文明进化的征途上，曾经停歇过难以计数的沉重而疲惫的脚步，而文化意义上的“耕读传家”，早已淡漠在历史长河之中。我怎么好意思继续得意自己的笔和刻刀一直没有生锈呢？

著名作家 安黎 先生书赠郭晓阳留念

某年深秋的一个下午，我和西安城南那位气质优雅的女士，驱车到山里游赏，坐在山顶崖石边，我俩相倚着晒太阳，聊到各自以往的生活经历，我向她谈及自己曾在乡村生活中蓄积的真实感受，她竟然大吃一惊，表示难以置信不能理解……可见，情感共通，绝非易事。身处同一个高度，头顶着同一片阳光，各自的人生命运和生活经历，相差何远！

多年后的今天，当我坐在曾经让我甚感羞愧也无比心酸的书案前，回想着十多年来的生活经历，脑海中竟浮现出曾在某本书中见过的“观照自心”四字，随之出现的还有山顶相倚的图像，然而那风干在记忆深处的馍饼，已不能咀嚼了。

这段乡居生活犹如一面镜子，让我看到了再也不是曾经的心境。望着沉寂在暮色中的乡村，我陷入了对未来的思考，相信前行的路上，还有许多足慰心灵的风景和喜悦，我期待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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